看望徐州同乡、一中老学长苏鸿熙教授
编者按:
苏鸿熙教授是我国著名心血管外科学专家。1915年生于徐州铜山潘溏,1937年毕业于江苏省立徐州中学(现徐州一中),1943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医学院,1949年赴美国留学。1957年回国。1958年成功开展了我国第一例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修补室间隔缺损,手术时间与西德同年,使心外科成为新中国最早进入世界医学先进水平的一个领域。曾任解放军总医院胸外科主任。在心血管外科学领域有多项开拓性贡献,是我国心血管外科学开拓者之一。日前,徐州一中校友,第二军医大学教授王向东(原名卜凡志)赴京讲学间隙,去看望了98岁的苏鸿熙老人。现将他看望苏老的文章刊登如下,让徐州百姓、一中校友走近这位为我国心血管外科做出巨大贡献的医学家。
看望徐州同乡、一中老学长苏鸿熙教授
王向东(卜凡志)
7月14日,我趁赴京讲学的机会,去看望了徐州铜山老乡、一中老学长苏鸿熙教授。2006年夏秋,我在解放军总医院帮助工作期间,曾由我的一位在该院工作的研究生的陪同,看望过苏教授。7年过去了,苏老的身体怎么样,一直是我惦念的事情。
苏老见我来看他,非常高兴。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我入党了。”就在十多天前的中国共产党成立92周年那天。我真诚地向他祝贺,并说,年愈98岁的人加入共产党这可是大新闻呵!谈及此事,苏老说,“我回国的时候思想已经入了党。”1949年9月15日,苏鸿熙登上出国留学的轮船。南京解放的短短四个月,他亲眼目睹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感到共产党才是一个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党,是中国的希望。在美国学习的光阴瞬息而过。苏鸿熙学成之后的50年代中叶,正是中美关系最僵持的阶段,朝鲜战场的烽火毫不留情地将两国难以融合的政府关系推向了顶端,中国科学家要返回自己的祖国成了一件最困难不过的事情。况且他是在美的50名优秀中国科学家之一。苏鸿熙回国的热切愿望没有被当时的险恶政治环境所封杀。1957年1月3日午夜,在美国纽约机场,他和比大小13岁的美国妻子道别。“锦”,他俯在妻子耳边又一次悄悄地嘱咐:“不要忘记我们的相约。如果在约定的日子我没有随‘皇后玛丽号’到达利物浦,那就说明我被扣留了……”“如果那样,我一定马上赶回来营救你。”妻子不待丈夫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她轻柔的话语显得无比坚定。做丈夫的脸上露出了骄傲自豪的神情:“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为了我们的将来,也为了我们的孩子。”他的目光落在妻子微显隆起的腹部,两个年轻的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当年许多有为的留学生没能回国,大多是因为美国太太拖了后腿。而苏鸿熙的妻子杰妮,虽然从小受美国传统教育,几乎不了解中国,但她深深感觉到苏鸿熙是一个值得使自己为他抛弃一切而托付终身的男子汉,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杰妮的父母理解这个中国青年的爱国赤诚,更不忍棒打鸳鸯拆散一双情深意笃的热恋爱侣。但纽约机场的离别对杰妮来说却是一次前程未卜的离别,等待他们的,可能是重逢的喜悦,也可是扣留、监禁,甚至入狱。但这对夫妇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眼前这条艰难异常的路。为了躲过美国移民局的百般刁难,苏鸿熙才不得不选择先到欧洲的。后来夫人则以赴欧旅游为名获得离美护照,到苏格兰会合后,取道法国、捷克经苏联,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苏鸿熙把在美工作期间的全部积蓄,购置的人工心肺机等设备也安全抵达北京。
对于他们回国半个多世纪历经的种种苦难,特别是“文革”期间的折磨,苏老却只字不提。而念念不忘周总理及叶剑英元帅对他们的关怀。对于过往的一切,苏鸿熙伉俪只有四个字的简单总结:无怨无悔。多年前,苏老曾用他那双握惯了手术刀的手给妻子写下了一首情深意长的诗篇,也流露了这种心迹。
携卿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忆昔巧相遇,月老配奇缘。
识我报国志,爱君美心田。
天涯比翼飞,共尝终身愿。
他国风俗异,娴心处泰然。
扶老兼携幼,慈母妻子贤。
助人多赤诚,诲人永不倦。
笑谈天伦乐,儿女身心健。
苏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是“我已开始学哲学了”。苏教授晚年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但98岁的人开始学哲学,我是第一次听说。原想问问他学哲学的感悟。转念一想,如此高龄老人能开始学哲学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再问任何问题都是多余的。但当保姆拿出苏老看过的《尼采到底说了什么》等书时,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有一定哲学功底的人哪可能一开始就研究尼采呢?从他读过的《马克思主义如何改变世界》一书断言,苏老不只是学哲学,还在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听说苏老现在每天看书六七小时,每月都要读三四本书时,我不禁自惭形秽,刚七十出头的我,每月读两本书的目标还常常落空。苏老还指着妻子对我说:“苏锦(她妻子的中文名)比我读得多,每月总要看七八本”。我怀着敬慕之情问苏锦:“师母,您读的是中文书吗?”“不,是英语。”
苏老面色红润,目光炯炯,穿着简单利索,头发梳理得齐齐整整。可能是因为脑梗,语速略慢,但吐字清晰,没有客套噓暄之语。本想让他谈谈长寿的秘诀,又怕时间太久,累着了老人家。于是把话题转向徐州及徐州一中。我虽久居上海,但这些年来常回徐州讲学、省亲,目睹了徐州天翻地覆的变化。讲到徐州,苏老听得很专心,不时发出感叹。不过,他对徐州一中似乎更感兴趣。而且对80多年前在一中读书的往事仍记忆犹新。他说,他经常爬校园中的假山,还问那块陨石还在不在。他说,我在徐州一中读高中时的校长叫严立扬,对学生要求很严格。严校长的嘴巴尖尖的,翘翘的,学生背地里说他是“严犁子”。实际上他治学非常严谨、认真,经常到教室看学生晚自习是不是在读书。我读高二时荣获学校奖金。我本想用这笔奖金买书送給我读小学的学校。校长不同意,把我叫到校长室,说这是我们学校首次发奖金鼓励优秀学生,要举行隆重仪式,有军乐队助威,当场给你颁发奖金。你不能把奖金买书给母校。听了这话,气得我转身就走,关门的声音大了一些,正好又赶上风吹。三天后学校撤消了我的奖金,并给我留校察看处分。严校长气愤地对我说:“要不是看你有出息,我非开处你不可。”说到这里,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没合上嘴。
他还告诉我,同学中优秀人才很多。有一位比他高一年级的学兄,名叫张文龙,丰沛人,作文写得很好。他有一篇题为“学朝”的作文是这样写的,说着,苏老忽然有感情地背诵起来:“一开窗,呀!白茫茫,千山绝飞鸟,万径鲜人迹。枯枝柔条,直压得弯腰屈背。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我看他在吃力地回忆下面的句子,于是插话说:“此人后来如何?”苏老说,抗战时到延安去了。
他原本想写两句话送給徐州乡亲及徐州一中的,由于脑梗,右手多年不能动了。但他还是想写点什么,于是,我将圆珠笔放在他左手,他很吃力地写下“苏鸿熙”三字,但他对“熙”字很不满意,在旁边又写了一个,还是不满意。妻子在一边心痛地说,多年不写字了,不写也罢!不过,他还是让我给徐州一中带两句话:“发扬严谨治学光荣传统,多为国家培养有用之才”。“送給徐州百姓什么话呢?”老人自言自语地说。“‘人民’?我不是当官的,称‘人民’不妥。哦,对了,用‘乡亲’二字最好。”我问整句话怎么说?苏老说:“向徐州乡亲问好!”我连声说好,他呵呵一笑说:“这样亲切!”
晚上七点半,我在宾馆接到苏老电话,说我太客气,礼品太重了。我们要常来常往,下次来千万不要带东西……。苏鸿熙教授常常向灾区慷慨解囊,而对我送给他的微不足道的礼品竟说“太重了”……。此刻我忽然想起“仁者寿”三字,这不正是苏老的长寿秘诀吗?(作者:第二军医大学医院管理学教授)
2013年7月17日于上海